
本能
真是難聞的氣味。
語尾剛落,繡上紫藤彩線的手鞠從牆角輕輕拋出,精準落在窗邊金魚鉢裡,碰撞到鉢中玻璃珠發出清脆叮噹聲。崑西剛打開門,聽到那句刺耳的話,沒有什麼大反應,踏進屋裡默默放下戰利品和物資,身上掉落一些銀杏葉。
本身跟隨崑西身邊的托帕戰戰競競探頭,他身上那股銀杏和野獸的氣味完全沒辦法靠近,加上待在牆角的人一臉不耐煩,於是牠嘰一聲便跑掉了。崑西聞聲得知小傢伙跑掉,某方面來說是件好事,他沒理會等待的人,將物資整理好放到別處,正好經過窗邊。
自金魚「游走」之後,崑西一直將它放置著,直到某天托帕帶來數顆種子無意中丟進去。既然金魚已經不在,拿來種植也行,於是順理成章加入泥土,玻璃鉢搖身一變成盆栽鉢。外表比傳統的小盆栽美觀,唯獨疏水方面似乎不太好,崑西決定先待它長大點再打算,然而在雜亂粗糙的房間裡,突然出現如此精緻的物品,很難不注意它吧?
可恨又可愛呢,玖夜一眼便認出是那晚的金魚鉢。它的價值本該伴隨金魚消失,現在又轉變成完全屬於崑西的東西,從空洞到填滿,每天投入水份,悉心照顧的存在,但充其量只是一根草而已。
不知道是笑還是嘆氣,那一聲微弱的呼息在秋風中消散。沒錯,是在叫我吧?玖夜看向虛掩的窗戶被吹開,他毫不猶豫抓起鉢邊的鎖鏈,提起金魚鉢一口氣將泥土潑出窗外,爽快啊真爽快。
直到現在,鉢裡仍有些沙石沉底,玖夜沒有清洗過,崑西事後也沒過問,狐狸視自己為金魚鉢的主人,每次來訪都將「伴手禮」放進去。玻璃珠、寶石、形狀特別的葉子或者是誰的牙齒,崑西知道全都是玖夜喜歡的,本身金魚鉢也是送他的,自然就不過問了。儘管手鞠一丟,快要將鉢填滿了。
霞色暈染之下,鉢裡的珍寶們都各自映著亮光。玖夜緩緩走近,雙手擺後彎下腰俯視其中,那色彩隨光線折射而變化、扭曲,一道虹,二道彩,比黑夜中綻放的花更溫暖,於異瞳之中更汙濁。
「喔呀?那個你不喜歡嗎?」玖夜側著臉仰望身邊的人,斑駁流光映照到他臉上。「以為至少會拿一雙角回來。」
崑西關上櫃門,對下午碰見的東西心裡有數。「我對那種東西不感興趣。」
餘暉漸漸消逝,玖夜的臉上黯淡無光,意料中的答案好無聊喔。
崑西回想起下午如常到部落附近巡邏,風雨不改,四季交替再細微,周邊仍有更多事物,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轉變。秋涼了,那個孩子長高了點,這個孩子頭髮也長了,刻著誰名字的牌子昨天才掛上,唯獨崑西沒有改變,至少外表上如此。
正所謂眼見為實,人最討厭無法以肉眼觀測的事物,同時看見了又不能接受,姑且可以文字或語言記錄和表達,也只會越來越複雜,畢竟彼此理解有差,上百年亦如此——崑西正正是徘徊於狹間之人。無去處亦無歸處,難聽點僅是比亡靈鮮活,卻比樹強壯健康。細數強壯茂盛,必定會想到那片黃金庭園,只要在部落入口抬頭便能看見。
那個黃金的銀杏庭園,自崑西懂事以來,每年秋季都相當茂盛亮眼,就算札魯經常抱怨好臭,崑西都會笑著說「那就一起臭囉」現在更成了回家的必經之路。
銀杏樹群立於森林一角,空氣中散發著其獨特氣息,輕踩著黃金地毯來到庭園。說是秋季的味道也不為過,秋風清爽,使氣味變得更淡然,又或者是崑西早就習慣了,托帕則躲到包裡不想出來。靴底下傳出樹子磨擦的細碎聲,每一年的景象都略有不同,森林裡的樹長壽且各有風貌,大至枝節紋理,細至清風撥弄樹梢聲,是大樹間交頭接耳,如此細緻都是崑西所熟知。
林間隱約看見一點鮮紅,很快便吸引崑西的視線。
兩棵銀杏樹之間,有一頭雄鹿正提起左前腳,卡在樹與樹之間的空隙硬直,如一幅名畫般。這不太對勁,崑西提高警覺上前,聽到鹿正在喘息。
雄鹿腹部微脹,四肢和角正被紅繩緊縛,繩末端纏繞到兩棵樹身,以樹和繩強行讓牠擺出自己想要的動作。頭部還蒙上精美的馬眼罩和口枷,充滿惡趣味的人為傑作。
環視四周沒其他人,崑西立馬取出匕首,逐一割開紅繩時察覺到,這種綁法挺講究。緊縛固定卻沒傷害到鹿,除了要熟悉動物生理構造,還要牠非常配合才能做出,不像是一般獵人所為。
鹿身上的外物都被除去了,牠顯得有點疲倦,嘴巴來回開合,下半身和腹部抽搐——下一秒崑西來不及反應,一堆半乾濕的銀杏葉迎面噴向他。像敲破了神奇紙糊小驢,一定是誰為他準備的驚喜。
※
儘管晚飯不太合口味,玖夜仍沒有意欲離開,打開窗待房間裡淡淡的銀杏味消散,不自覺仰望著今晚寂靜的月夜。月亮最沒趣了,看幾年都一樣,毫無新意的陰晴月缺,站在森林哪裡都差不多。心裡抱怨之際,玖夜敏銳地觀察到滿月將至,魔力波動卻異常不同,也許早在幾天已經有些微差別,只是沒太在意而已。
——那個日子要來了。
崑西特地洗澡回來,髮絲帶有一絲濕潤感。「你也感覺到吧。」他甩甩頭髮走到玖夜身邊。「不知不覺又到這年頭。」
「要不是那麼麻煩,誰要記住這日子。」
玖夜無心的一句,令崑西一臉若有所思。對啊,誰想因天象而變得古古怪怪,但這是自然的法則,森林的奧妙之處——這些話玖夜一定嗤之以鼻,所以崑西決定保持沉默,不自然的沉默卻引起他的注意。
「你特地不說話,搞得只有我在挑麻煩一樣。該不會是跟誰約好要作弄我?」說著玖夜轉過頭看看,又探頭看窗外。「上一次的相食,還記得是怎麼過的吧。」在崑西開口前,他搶先補充。「如果又說不記得、忘掉了,那可以閉嘴。」
崑西沒再接話。不管是習慣性糊弄過去,還是單純忘掉,不說話似乎就是最佳答案。
玖夜一臉嫌棄打量他。什麼?他真的不說話了?雖然是意料之內,但在這種時候沒能撬開老朋友的嘴巴,實在太可惜了。崑西雙手抱胸前,答案擺在眼前,然而雙方僵持到頭髮乾掉都不會有結果,最壞狀況是大打出手。凡事適可而止,最後崑西無奈地嘆氣。
「等下一個五十四年再說。」
五十四年後又一個五十四年,約好了喔。
——才怪,誰要聽連小孩都騙不到的謊話。
一定曾經跟誰約定過,才會輕鬆說出這種話。玖夜吸了口氣,無力地發笑。「我說啊老朋友,反正對我們來說,只是轉眼間的事。況且,我最討厭約定了。」
一廂情願,不切實際,和嘴上說的喜歡一樣。煩惱始於約定與束縛,當零碎的心思如萬花筒繚亂,連秋風也無法撫平一次又一次回憶中的悸動,某些東西注定暗地裡瓦解。
約定,從念而起,語言而生。
崑西從不空口說白話,無法預測五十四年後的事,卻如此安心許下諾言。是難得輕率還是理解妖族更為長壽,玖夜沒有深究那些瑣事,柔和的月光灑落到鉢中,七彩玻璃添上冷光,該借月色讓那份思緒變得更通透。
「在無盡的歲月面前,所謂的約定終究無法實現。」玖夜一邊說一邊光著腳跳到床上,展開雙臂,這次輕鬆地平衡了。「你懂的,明明說好了的,其中一方卻擅自死掉,根本是背叛。」
崑西走近床邊抬頭。「我並不認為這是背叛。相反,只要對方能安穩地——」
「在說什麼蠢話?將約定帶進泥土裡慢慢爛掉,真沒趣,說到底就是沒能力沒資格。」玖夜左手擺後彎下腰,右手挑起崑西的下巴。「你呢,老朋友?在爛掉之前多做點有趣的事吧。」
耳邊聽著狐狸甜美的私語,尾巴由上而下輕掃,感受到魔力變化的幅度更加不穩。不理性,不正常,不合理,來自平日不知哪來的道德枷鎖,在此刻反倒變得鮮明,像光線落在玻璃上,無光難以察覺。
該怎辦呢?打破就對了,任由玖夜抱住自己一起倒臥床上。
崑西翻身側臥,玖夜抓起他的右手,與其對望一邊輕輕咬吮著指頭。舌頭沿掌外側舔到手背,瞇起眼舔舐,陶醉地享用寶石,那個熟悉的敏感點。唾液沾染著魔力,如毒液般一點一滴侵蝕寶石,崑西的身體開始受不了,不知不覺在喘息。
已經有一陣子沒聽到這種聲音,玖夜急不及待提腿,用膝蓋輕輕擠壓對方胯下的巨物,光想想被肉棒頂撞的快感,連自己都快憋不住。來脫掉衣服吧,想赤裸裸緊密地在一起,玖夜開心扒掉崑西的衣服——這次崑西也沒有阻止。
也許越反抗越能引起玖夜的性慾,今夜他特別亢奮,看見硬挺的肉棒便埋首舔,仿佛要把人全身上下都舔一遍,順帶嗅嗅熟悉的魔力芬芳,手在擴張穴口,愉快地擺動尾巴。崑西難以說出哪裡不對勁,或者是霎時間不習慣,畢竟眼前人始終是野獸。
「嗯哼哼……擺出這表情算什麼態度呢。」玖夜用手背擦抹唇邊,騎到崑西身上微微抬高屁股,讓舔得水亮粗大的肉棒撐進穴口。「啊、唔……久違的大肉棒……」兩手按住前方的胸膛,屁股慢慢沉下去,巨根完完全全沒入穴口,似乎早已習慣驚人的尺寸。
感受到肉棒被肉壁包覆,那熟悉的體溫和緊緻度,還沒來得及溫存,肉壁突然緊縮一下,爽得崑西抓緊玖夜的大腿。「啊、等……」接著玖夜開始上下晃動身體,肉壁一下一下擠壓著巨根。
因各種小心思不耐煩,因止不住的性慾變得更主動,也會為肉棒的刮弄和頂撞而瘋狂,服從本能沉溺其中。這隻老狐狸比想象中更「可怕」,在人類眼中反覆無常,就算在做愛期間被殺掉,好像都是意料之中。崑西對死亡感到淡然,想到此卻又有點莫名興奮——和他做愛會死啊,至少現在是爽死了。被騎在身上能看見那沉溺於情慾,毫無保留的大妖怪,那是屬於狐狸興奮的悲鳴,和野獸做愛就是要拋開理性,去享受那種隨心所欲。
屁股每次壓下來都快要把袋囊的精子全榨出來,崑西快無法按捺,借這份野性的衝勁,抱住玖夜壓到其身上,開始主動晃腰抽插。終於捨棄思考了,眼下的狀況令玖夜心情好到不得了,姑且以張腿示意允許進入,愉快接下一次又一次的頂弄,不論是誰支配著誰都沒關係了——只想今晚在一起,在漫長的歲月中,唯獨此刻的激情和肉體碰撞才是最真實。
做愛不一定來自承諾,僅是一時興起。彼此交換體液,交換興奮的「秘密」,毫無保留地互相感受身體,一切都是不需要言語的本能。
做到盡興的兩人自自然然靠在一起,他們做愛從來不多話亦甚少溫存,又是一時興起吧。月光傾注到床邊,照亮了玖夜的半臉,微熱泛紅的肌膚與汗水,寶石眼半瞇起來,帶點無力又色情的美感。崑西靜靜地欣賞眼前的畫面,不知不覺湊近對方的臉,想做那件自己一直期待的事情。
冷不防玖夜轉過頭,鼻尖與崑西輕碰,隨著對方湊近,有點不知所措,勉勉強強以沙啞的聲音回應。
「不行喔。(ダメよ )」
真希望白天不要來臨。
—完—
